彼时，她已经离开酒馆，成了私塾里打扫的下人。
　　那是南纤镇上唯一一间私立学校，跟普通的私塾不同，那里面的学生女孩们都穿藏蓝色的中袖衫，下面配一条黑色的棉布裙子。
　　男生们便穿着整齐的中山装，有时候还带着帽子，精神抖擞的样子。而且他们也从不把月棠当作下人，反而总是叫她一起去上课。
　　她起初不肯，因为担心交不起学费。可是后来许先生开了口，她便坐下来，看见他在前面拿着书讲课，那容貌和声音就都一分一毫一寸一厘地印刻进了心里。
　　没课的时候，她就卖力地干活，刷地板擦桌椅，她第一次觉得干活是一件快活的事情。
　　许先生画画的时候她便擦窗子，看那些墨汁一点点顺着他的笔尖流泻出一副美妙的图画。
　　有一次她看见许先生在画海棠，垂在水边的枝桠上开满了花，叶子和枝条都摇着一个方向。
　　他画出了风的味道。这让月棠惊喜不已，一时之间竟然失了神，手里的抹布一不留神掉进水捅里，顿时溅起的水花就趁机飞扬起来，落在许先生刚刚完成的画上。
　　“呀！对不起。”
　　月棠慌了神，她急得赶紧用自己的袖子上去擦干，却被先生一把拦住。
　　他非但没有生气，反而大声叫好，“你看，你这一洒，不是更像刚刚初雨过后的海棠春色吗？”
　　“是……是吗？”她有点迷糊，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似的，促地抽回了手。
　　那一刻，她的脸又红了。
　　盛夏即将倒来，学生将要放暑假了。学校里就只剩下她跟先生两个人。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。
　　先生每日都在书房里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画画，每当月棠做好饭就进去喊他。
　　两人在饭桌上话也不多，除了谈论石头记，最多的就是说起一个叫江立春的学生。
　　可在她的印象里，他是平日里最活泼好动的学生，甚至有些举止轻浮。
　　平日里也是许先生责罚得最多的学生，因为他最顽皮，上课最爱与他顶嘴。
　　大概是看在年龄也不过相差五六岁的关系。
　　许先生留过洋，但对国外的文化却不感冒，一心推崇国内的传统儒家。
　　尽管月棠听不太懂，但她知道那个叫江立春的学生最喜欢跟他辩论，有时候声音很大，脸也涨得发红。
　　但她也看得出来，许先生到底还是欣赏他的。
　　他常常夸他聪明，学什么都快。
　　她也看得出来那些女学生们对江立春也很有好感，总是私下里议论他，甚至有大胆的女孩直接拿着戏票去约他。他也不推脱，大大方方地就跟姑娘出去。
　　不过，月棠对他没有好印象。
　　总觉得跟许先生比起来，他太过油嘴滑舌也太过轻浮。
　　至少月棠是这样觉得的，否则怎么会有一个男子跟刚刚见第一面的人就说，我喜欢你，这样郑重的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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